当克鲁利给出关约会的提议时，他绝没有哪怕一秒钟想到过游乐园。

这种充满气球和白日梦的地方和圣地还是存在一定差异，不过在给恶魔找不自在这点上已经有了差不多程度的建设性影响。

“事先声明，这是你选的地方。”

克鲁利正专注着把挂在脖子上的围领和门票的挂牌缠上的绳结解开，脸上始终挂着一幅愁眉苦脸的表情，好像早起没睡醒，或者是阳光太烈，倒都和他那副墨镜十分相衬。

亚茨拉斐尔倒觉得克鲁利难得一见的局促模样挺有趣，尤其当有的小孩把他俩当成游乐园里的工作人员，吵吵嚷嚷地挤过来合影时。只不过那些无知幼子没有意识到的是，他们合照的对象实际上比假扮的童话或神话故事人物，要大牌得多。

“别急着否定嘛！这里还是有些你会喜欢的项目的。”他翻开刚入园时领到的手册，克鲁利那份大概一拿到手就不知道被扔到哪儿去了，“这个极速摩托看上去就很刺激。”

“我的喜好又不是按照刺激程度排列的。”

不过，从他嘟囔的音量减小这点变化来看，克鲁利应该还是对亚茨拉斐尔挑选的这个项目产生了点兴趣。有极速和交通工具的设施，听起来就能轻易地吸引这个沉迷于现代产品的恶魔，尤其当他发现这个进化版过山车的轨道是led灯照明之后，就更加跃跃欲试了。

“就该提前做些什么的，这个队伍看起来根本永无止境。”

说提前做些什么，克鲁利指的自然是挥发一个两个奇迹的作用，好让他们免于排队。如果他还兢兢业业地乐于为地狱提供新鲜有趣的扰乱方式，安排点让队伍更加紊乱的方式，譬如增加什么优质客户提前通道，再模糊一点筛选概念，就起码能让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增大两倍的工作量。

“那样我们一天就该把好几年份的奇迹量用完了。”亚茨拉斐尔还挺注意保密工作，毕竟这里人群之间的距离比饭店的桌子近得多，“排队也算是游乐园的项目之一，你看，至少队伍有在不停地动。”

“好吧，这倒没错。”

克鲁利撇了撇嘴，又跟着人群往前挪了几步。

“你之前该没来过这种地方吧。”

“嗯哼。”

“也没见你过去对其他的新鲜玩意那么排斥。”

要是知道亚茨拉斐尔准备挑这点询问自己，克鲁利准会后悔自己的喜恶态度摆得过于显然，但事情都已经水到渠成了，他要再掩饰也没用。

“我也没排斥游乐园。只是…”

他拧了拧鼻子，每当要不情不愿地，或者说些掏心掏肺的话时，就会出现这一动作。不知道的只是他接下来的解释，是属于两者中的哪一项。

“我和动物不大对付得来。”

“动物？”

亚茨拉斐尔很快意识到他所说的动物是指乐园中扮成卡通形象的拟人娃娃。他知道克鲁利不喜欢动物，动物也大多不喜欢克鲁利，大约和地狱的气味与动物的本能直觉有关，这也是为什么亚茨拉斐尔从没想过要去动物园或者水族馆。不过克鲁利连模拟成动物模样的娃娃都不能接受，倒是出乎天使的意料之外，他只以为克鲁利不喜欢这些梦幻的元素，和扎堆的小孩。

“别误会，我只是觉得他们……十分……”他张开双手，试图找出个词汇形容自己纠结的态度，“奇怪、不合常态，随你怎么讲，我是说，你真的能盯着那张完全不会动的大眼珠子和笑容并且觉得他们很讨喜吗？”

甚至不用等观察天使的表情，克鲁利就知道他的答案是肯定的。

“好吧，还有就是，这些梦幻的元素和扎堆的小孩。”他皱着眉头望着不远处冲向这条队伍末端的两个小孩，思考着他们是否符合这个项目的最低身高要求，“不过你说得对，我是第一次来，撇开这些多余的元素，我该以中立的眼光评价这些设施。”

用中肯的态度判断游乐园到底好不好玩，在克鲁利坐完第一个设施之后，似乎就已经成了上个世纪的计划。早就随着他走下摩托之后，迈得比平时更夸张的歪歪扭扭的步伐，甩到身后去了。新的安排是——他们得把所有的项目都体验一遍，才不算浪费这一趟漫长的车程和烈日暴晒的代价。

“公主城堡音乐秀？听起来像是你会喜欢的东西。”

克鲁利拿着先前不知道被藏到哪里去的游乐园地图，把手指一行行地扫过表格里标注的演出名称和时间段。

“不错，下午和傍晚还各有一场。”

“可晚点的那场结束得六点半了，我们会来不及占位子的。”

游乐园没到晚上八点会开始一段烟火表演，几乎过来玩的人都会去看，而且为了抢到最佳观赏点，不少人都提前好几个小时去中央花坛占座。而且所有人居然都能遵守不允许用东西代替本人的占座方式，若非他已经不替地狱干活，该是又想到一个引起骚乱的好主意了。

他们在第一次排队的时候就约好，今天不用任何作弊的方法插队，也就是说，当他们从六点半结束的演出会场离开，再慢慢悠悠地踱到中央花坛时，并不会奇迹般地空出两个位子来。

“可是下午那场还有十分钟就要开始排队了，我们最迟也得在五分钟之后往那里出发。”

最初拿到地图的时候，克鲁利可没觉得这个游乐园规模有多么大，现在看来，要安排每个设施最有效率的参与时间，就必须舍弃一笔画完成地图游览的想法。在各个区域交叉步行，是个比想象中要大得多的运动量，游乐园大概也是考虑到了这点，才会在沿途设置各色小吃和饮料摊，以缓解大家的体力消耗。

从而造成的结果则是，就连这些吃的喝的项目，也需要排队。

最关键的是，每个区域摊点贩售的食物种类还都不一样，有的甚至是限量贩卖。

“幸亏我‘辞职’得早。”

“什么？”

“我说，你该先去舞台那，反正我们也只用买一份炸玉米。”克鲁利又补充了一句，“我也不吃。”

“我知道。”他指的是克鲁利从不进食这回事，“可这样来说，难道不应该我来排这个队伍吗？”

“现在可没时间争论这个！”

克鲁利敲了敲他的手表盘面，不用看时间也知道，现在属于“有些迟了”的范畴。

“可我，”亚茨拉斐尔欲言又止，最终他还是踮了踮脚，选择了继续浪费时间，“我不想一个人看。我是和你一起来玩的，就该所有的项目两个人一起参与？”

接着便轮到克鲁利开始浪费时间了，他把地图册卷起来，又在掌心敲了敲。

“好吧，我想我们都该同意，炸玉米在哪都能买上。”

可惜的是，就算规避了固定节目的时间，烟火节目的最佳观赏点也仍旧是势必要舍弃几个项目才能占据到的点。

当天使抬起下巴观察剩下的几个最佳区域时，克鲁利却不知道跑哪去了。

首先假设他发生了一些紧急事项，在亚茨拉斐尔放弃寻人启事，并把所有的办法都绞尽脑汁搜刮完之前——他甚至想到展开翅膀，借此占上两人份的位子，反正这个地方，翅膀也会被当作是哪里买来的装饰道具。不过，在他真的决定出此下策，在克鲁利回来前，已经有其他更能引起骚乱的东西出现了。

一个穿着巨大玩偶服，装扮成卡通形象的家伙。

一般来说到了这个点，所有游乐园的工作人员该随着游行的花车一起下班了，亚茨拉斐尔他们刚刚还在讨论某部神话主题的装饰多么不符实际。转眼，车上魔鬼扮相的那位人物突然出现在中央花坛了。

不过披着巨大玩偶皮的效果，倒比亚茨拉斐尔的翅膀大概好得多，先是有小孩嚷嚷着挤了过来，然后负责看管他们的大人也跟过来防止事故发生。于是距离中央花坛最佳观赏点，果真奇迹般地出现了一条通路。

“我其实早就认出你了。”天使趁着放烟花的时候悄悄对着玩偶服说话，“我只是觉得站出来认人，会有，呃、占便宜的嫌疑。”

虽然娃娃脸上的眼睛没有变化，亚茨拉斐尔还是可以肯定地感觉到，头套里的恶魔也一样，偷偷眨了眨眼。

“我以为你挺不喜欢娃娃服的。”

“我确实不喜欢，可为了完成一趟圆满的游乐园之旅，一丁点牺牲在所难免。”

“还以为你会说漏洞。”

“漏洞、空子、小措施，随你怎么讲。”克鲁利晃着脑袋，总算把头套摘了下来，“说真的，你是怎么认出我的？我都怀疑我站在镜子前，能不能认出穿着这身的我自个儿。”

他首先就没有怀疑天使对于认出他这件事的真假。毕竟天使还从没撒过谎，夸大其词倒说不准，但他确实通过排除法、逻辑推断以外的方式认出了自己，这点是事实。

“你的步子。就算穿了宽大的服装，也没有哪个工作人员会走得歪歪扭扭的。”

“嘿！我可从没嘲笑过你的走路形式。”

“我的走路形式可没什么问题……我觉得？”

这下轮到亚茨拉斐尔语气蔫蔫的了，都怪克鲁利要挑起这个话茬。

“好啦。我也是开玩笑的。”他一边强调了话中的“也”字，一边朝不远处打了个响指，“离圆满的旅途还差一步。”

“炸玉米！”

亚次拉斐尔深切地体会到，有着食物的香味，克鲁利托着食盒来回走的步伐也完全不显得滑稽了。

尽管他的下身还是一件沉重的娃娃服。

“还是觉得这个娃娃服很……诡异。”他想他总算找到了适合的形容词，“设计这个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我都快被闷死了。”

他擦了擦脸上的汗，又仔细端详起面前有着大眼睛和僵硬笑容的头套。

一边的天使坐在长椅上，倒是很满意地品尝起差点错过的炸玉米。

如果此时有鸟飞过，那就正好和他们每一天在广场公园经历的时间大同小异了。

天使在左，恶魔在右。

一如既往，是个美好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