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国兄弟|地平-4

本宣见置顶✦


我不认为自己是个值得被爱的人。

这恐怕和我的成长环境脱不开干系,父亲只把我当作继承人,母亲虽然关心我们,却不常露面,偶尔出来一次,也会被缘一紧紧缠住。最初我不明白缘由,便只当母亲和缘一更亲近些,毕竟那是她倾尽全力保留下来的骨肉。

至于缘一,我总是怀疑他没有情感,哪怕是仅存过一点点,也并未对我无保留的展现过。

即便是这样,我的童年多少还算富足愉快,有关于情感方面的烦恼,早先时候其实还没有产生。

真正第一次有这样的想法,是父亲得知缘一的天分,把我们的立场换了个个的那晚。

月光自那个高耸的小窗户照不大进来,只在漆黑的天花板上留下一道拖曳得极长的形状。

像要张牙舞爪地把我吞噬。

父亲比起名义上看着长大数年的孩子,更看重谁成为继承人更优秀,更能给继国这个姓氏生光。原来只有强大与否才能说明一切,什么不详、性格都不过是借口。我们与众生一致,统统以成绩决定自己的地位、处境、待遇。

而我又与芸芸众生一致,与天才隔着千里之外的距离。

与缘一隔着千里之外的距离。


缘一来找我的那个晚上,我感到自己有千言万语想同他倾诉,又忽然觉得和这样的人聊天,恐怕他一直觉得很没意思,于我便更没意义。

他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天分隐瞒起来,他为什么总是不说不笑,却又在我表达自己的意志时,装模作样地追随我的脚步,再生生地把我的梦打碎。他是从居高临下的视角看待我的吗?觉得我作为兄长却只是个普通人很可怜,又或者认为我根本没有资格做这个兄长,之前对他出于同情伸出的援手,是多么的没有自知之明而可笑。

他又为什么要离开,是因为身为天才的他在哪里都能找到立足之地,所以要把这个或许他根本看不上的继承人之位让给我吗?因为觉得我除了这个身份以外一无所有,觉得我被父亲冷落,要被抛弃了很可怜吗?


他是在,同情我吗?


仅仅这个猜测,就让我的卑劣内心无所遁形。

于是我只能听着他的一言一语,他说会把我送给他的笛子当做是我,日不离身。我当时并没有过于追究其中的深意,只想着这其实是一柄很旧的笛子,就算维护保养,也吹不出什么成调的曲子。

我默默听着他的话,和他离去的背影,深夜中他的影子在很短的距离内便消失不见。

在这极短暂的片隙当中,仿佛我才是缘一,只是一昧地听着话,却做不出任何回应。


“你竟然还留着这东西。”

缘一始终保留着我送给他的笛子,这件事就和他再度进入我的生活中一样。虽然在意料之外,却被接受得无比自然。

经过数十年,陈旧的乐器也一并加上了岁月的痕迹,我抚摸着被磨得几近光滑的木面,转头看向缘一,却发现他的视线依旧在向下,看着我手中的笛子。

他的沉默总是那么令人难以捉摸。

“所以,你究竟会不会吹笛子啊?”

“嗯?”

长大的缘一至少比幼年时更愿意发声一些,却也仅限于只言片语的表达,他的崇拜者们会认为那是他不喜张扬的优点,我却觉得并不是那么回事。

他有些笨拙地摁着笛子上的气孔,更加让我确信了他没有那么擅长乐器的事实。

于是我摊开手掌,握住缘一还在试着比划的笛子末端。

虽然很久没有实践,幼时的记忆还如同习惯一般停留在身体里,我的指尖熟练地在笛子上游走,乐色从指隙间倾泄。让人很容易回忆起,一个个午后,细碎的阳光从小小的木窗照耀进房间,落在我和缘一的距离当中。

如今只有月光打在台阶上,我们之间的距离也并不如幼时那样,似乎遥不可及。

只是抱着试探的心情,我偷偷地将目光转向缘一,我想知道他此刻的焦点究竟聚在何处。是跟随着笛子移动到了我的双手,还是一如既往地,游离般地不知所踪。

当我的目光意外地和他相撞时,一个念头又如他原来正注视着我的现实那般突如其来。

既然不会乐器,看起来也没有学习的打算,他为什么一定要留着我送他的笛子呢?

我想这个问题,大约在很久以前他离开的时候,就想提出了。

如同他当时为什么总是不愿意靠近我,却又在我提出要求的时候,炯炯目光注视过来,像要把我捕捉一般,再跨前一步两步呢。

我有太多疑问来不及问,也问不出口。


如果这来自于缘一哪怕极浅的好感,无论是否起源于我自认不够真挚的陪伴,无论我是否能给予相同种类感情的回应。能否能把我从那个夜晚中,被月光拖曳得长长的影子,吞没的深渊里拉出来。让我哪怕一次,再站在比他高一些的立场上。把我从没有被爱的价值,只如众人一致,成为被摆上台面被评判优劣的作品之中,拯救出来一点点。


缘一的靠近总是很安静,正如他默不作声地听我吹完了大半首陈旧的曲子,等我瞥目去关心他的视线,才看到他放大的脸庞。

也许因为那是世上唯一一张与我一模一样的脸,我没有感到多么违和,缘一的吻就忽然如此轻巧地,掩盖了我的全部呼吸。


他身上有太阳的味道,却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令我陷入了很深、很深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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